[ES][司レオ] warp
內文提及日服活動「光輝★騎士たちのスターライトフェスティバル」。無詳細劇透。
未來捏造。書信體。人名與暱稱使用日文。
Leader:
這個稱呼我已經三年沒用了。然而提起筆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還是想用它來開頭。Leader,你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我們失去你的行蹤十個月了。不知道是哪一天,你毫無預警地離開了畢業後一直住的公寓,沒出現在約好的錄音室,也沒有跟任何人聯絡。你的工作都完成了,住處看不出少了什麼東西,甚至連手機都放在家裡。沒有了它,沒人知道該怎麼找到你。
說起來有點荒唐,發現你不見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打電話給杏學姊,總覺得她一定能找到你。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不過是在兩週之後。學姊自從當上Trickstar正式的製作人,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但聽說你行蹤不明,還是一口答應替我們打聽消息。
我們──我,瀨名學長,鳴上學長和凜月學長,幾乎用遍了所有的資源,在盡量不驚動業界的前提下找你,然而十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線索。之所以沒有報警,還是因為ルカ小姐手機裡那通不到十秒鐘的留言。
我們聽了很多遍,試圖在短暫的訊息中找到更多資訊。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似乎很疲倦,背景有相當大的噪音,然而一直到三個月後,我們才知道當時你的所在地。
巨大的噪音是引擎聲。打完電話沒多久,你就上了飛機。
三個月後,你的包裹寄到經紀公司。沒有署名,混在歌迷的信件裡,隔了兩天才被一眼認出筆跡的瀨名學長發現。裡面的錄音帶是你一直使用的牌子,帶盒裡塞著一張字條,是我們這十個月來得到的唯一訊息。
你寫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掉。
我至今還清楚記得瀨名學長那一瞬間的表情。事實上,當時只有鳴上學長一邊抱怨一邊替你緩頰。凜月學長只說,國王看起來沒事嘛。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我想我自己也是。
Leader,認識你好幾年,我才發現我還是一點也不懂你。
即使你從畢業那天起就不再是Knights的正式成員,至今我們唱的每一首歌仍然全部出自你的創作。你不在舞台上,但你的歌曲一直圍繞著我們。從出道前到現在,從來沒有中斷。
你會來看我們錄音。看演唱會。儘管總是沒待到最後就不知去向,但當我看向台下,我知道你就在那裡。在一片黑暗中,和無數搖曳的光點在一起,靜靜地聽著我們唱出你的歌。
我曾以為那就是我們──Knights和國王的理想型態。你仍然與我們同在,只是站的位置不一樣了。儘管無法在舞台上與你並肩,對我來說不無遺憾,但你就在我們身後,彷彿是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你存在我們的每一場表演,每一個音符裡。
我們仍然是你的騎士。
我曾以為這樣的關係會一直持續下去。
你行蹤不明的前幾天,我非常生氣,憤怒與沮喪像海浪一樣陣陣席捲而來。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不能原諒你再次離開──你承諾過的,還有太多沒有實現。你說過會努力和我們一起收復失地,說過會替我除掉目標前方的障礙,說過雖然不能保證哪裡都不去,但是會盡力留下來。
我們做錯了什麼,又讓你選擇消失。
你明明曾經在我們當中,穿著華美的衣裝,散發奪人心魄的光芒。STARLIGHT FESTIVAL至今仍是我夢中的舞台。我們隨著你的號令吹響勝利的號角,不斷出擊,在神聖的夜晚成為真正的一體。
我們是王與騎士,優雅而強大。那一天,我在台下觀眾的歡呼聲中,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我所憧憬的偶像,我想實現的夢想。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個舞台上。
我知道那就是Knights最完整的型態。比過去深深吸引我的那一刻更閃閃發亮。但是那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夢。就像耶誕老人一樣,在神聖的夜晚令人驚喜萬分,然而當太陽升起,所有的奇蹟都在一瞬之間消失,你悄悄從我們的世界裡抽身,無聲無息,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Leader,我或許不懂你,但瀨名學長確實是清楚的。在我因為你的歸來而沾沾自喜,以為從今以後你會一直帶領我們走下去的時候,瀨名學長說過一段話,讓當然仍無法理解的我至今記憶猶新。
我不認識以前的你,因此不能懂瀨名學長所說的過去。我只能想像,以前的月永レオ也是一個任性胡來、沒有王者該有的氣質和風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經常四處放蕩的人。我不知道你究竟失去過什麼,你在我心裡,從來不曾毀壞。
人在漫長的時間中,或多或少會失去也會獲得某些事物。諸如天真,無知,驕傲,信任,自尊……沒有什麼是完全不會改變的。
我想你也是如此。失落在過去的或許是你強大的自信,或許是曾經擁有的羈絆,甚至是引以為傲的才能。即使如此,你還是回到了舞台,揮舞著手中的劍。
我眼中的你,從來不曾是破碎的殘骸。
即使不知道那段過去從你身上奪走的東西是什麼──只要當下的你在我們身邊,一切就像永不結束的暑假,永遠閃閃發光。
我以為那就是全部的你。
一直到現在,你離去十個月之後,我還是偶爾想起以往和你的對話。每當我問起那段過去,你的回應總是既跳躍又不明所以。許多事情不是不記得,就是一句話帶過。Knights和你的過往,至今我仍只知道模模糊糊的片段。
Leader,我想我遺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從來沒有人擁有和你一樣的感受。即使是一直在你身邊的瀨名學長也沒有。你是沒有規則、無法預測,總是遠遠走在前面的國王。當時沒有人能懂你,後來的我們,也不曾真正看到你的內心。
總是獨自漂浮在宇宙中,在深夜的街道徘徊,一個人高歌跳舞的你,到底活在什麼樣的世界裡?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熱或是冷,痛苦或喜悅,興奮或絕望?
那是一個我無法觸及的地方嗎?
收到你的錄音帶那天,鳴上學長小小聲地說,以前就覺得國王好像不屬於我們。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只是從自己的世界裡暫時出來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陪在國王身邊。
我們都沉默了。也許是因為鳴上學長把每個人的感受都說出來了。
請不要誤會,我現在還是在生你的氣,氣你的不告而別,也氣你沒有遵守諾言,令人擔心。你真的,真的是我見過最令人生氣的人。
但是,在一開始的憤怒和焦慮之後,我想起了過去你除了經常大笑和惱怒,偶爾會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似乎凝視著我們看不見的東西──比起大叫靈感降臨、隨手亂塗樂譜,睜著眼睛卻靜止不動的你更讓我覺得遙遠。
Leader,那個時候的你究竟在哪裡呢?
我非常懊悔當時沒有問。即使問了,你或許也不會告訴我。但我應該要說出口。Knights的過去也是,就算你總是以「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我像個笨蛋一樣輸掉了逃走」帶過,我還是想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現在的你,是不是去了和當時一樣的地方?
這十個月來,我們並非沒有嘗試過找你。事實上,一收到包裹,瀨名學長就查了郵戳上的文字,找到寄件郵局,打了國際電話。電話那一頭轉了好幾個人,英語口音濃重,我們問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探聽到你的消息。
你寫在寄件表格上的電話,撥通以後是一間麵包店。留下來的寄件地址,是一間酒吧。兩者沒有關係,甚至不在同一區。所有的線索一下子斷得乾乾淨淨,在這個距離日本半個地球遠的國度,完全找不到你的足跡。
但我不想放棄。
整整三個月音訊全無之後,好不容易才有一點眉目。你給了我們線索,也許它會是唯一的一次。
我用了三天,一家一家打遍整個城鎮的旅館,詢問每一個接電話的人,是否曾經接待過外貌與你相似的房客。大部分時候,對方根本不回覆我,剩下的幾乎全是婉轉禮貌的「不知道」「不確定」。
這真是全世界最笨的方法了。
鳴上學長很擔心我,除了幫忙打電話,也常常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瀨名學長好幾次叫我不要再找了,乾脆讓你想去哪裡就去哪,就算再也不回來也沒差,但每次只要凜月學長說「セッちゃん才是最擔心的那個人吧」,他就大發脾氣。
就像重新歷經了那段你不在的時間,我們又變回了四個人的Knights,這種感覺其實有點懷念。
我們總是在找你。
只是這次的規模完全不同了──過去,即使你不在校園裡,也不會離開得太遠。海邊,公園,車站,商店,甚至是街角,都可能是你停留的地方。
即使如此,要找到你還是要花一番力氣。我記不得自己找到你的次數,或許,沒有找到的時候還是多一些。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會偶爾到攝影棚來。慢慢地,你出現的次數多了,我也就很少出去找你了。不過,當時走過的路和一路找尋熟悉身影的心情,我從來就沒有忘記。
不論是夕陽西下,滿天晚霞,還是烏雲密布,遠處雷聲隆隆的時刻,當我湊到你耳邊大聲喊出「Leader」,你總是會馬上轉過頭,一臉疑惑地回我「你是誰啊!……哦,有點眼熟!ス……スオ~?」
很奇妙地,我心中所有的焦躁和不滿幾乎都會瞬間平息。
也許是因為當時你的表情,總是讓我覺得你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Leader,我們沒有放棄。
這十個月我和學長們用過各種方法,包括請杏學姐幫忙,透過各種管道動員海外人脈──甚至連天祥院學長也在內──然而即便有你的消息,也總是無法證明真實性。
收到你的包裹之後兩個月,我們又收到第二個包裹。一樣是卡帶,這回甚至連字條也沒有。A面和B面各錄了一首樂曲,一首是風琴,另一首是我不確定的樂器,聽起來模模糊糊,夾雜著風聲和雜音。
卡帶二到三個月來一次,至今收到了四次。然而你的行蹤飄忽不定。第二次的寄件地和第一次相隔半個大陸,第三次在將近極圈的地方,第四次又和第三次隔著一大片海洋。
你就像過去一樣不可預測,尋找關聯性接近不可能。我們接著嘗試從寄件地址推敲出蛛絲馬跡,然而那些地址越來越偏僻,有些甚至是偏遠的山區或島嶼,實在難以證明究竟是不是你真正去過的地點。
我們在事務所裡貼了一張世界地圖,標註上四個紅點。
這個任務非常艱難,誰也沒有把握能在紅點佈滿圖面之前找到你。不可思議的是,只不過是多了一張地圖,感覺就像是你在那裡一樣,瀨名學長的心情也稍微好起來了,有時候甚至會在提到你的時候瞄一眼地圖。
隔著無邊無際的陸地和海洋,我們仍惦記著你。
信讀到這裡,你大概也迷糊了,不知道我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個一切,包過我們也包括你。
以往一消失就毫無音訊的你,現在即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還是給我們寫了歌,至今沒有間斷。
即使每次都只有卡帶,除了地址和收件人,再也看不到隻字片語,但那些曲子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們仍然是你的騎士。
你離開以後,一開始我驚訝,憤怒且擔憂。收到包裹以後,情緒才慢慢沈澱下來。學長們或許也是。我們再也不會在談論到你的時候陷入低潮。雖然開始得太過突然,但你其實只是獨自出發,正在進行一場遙遠而漫長的旅行,不知歸期。
即使如此,我還是時常覺得在下一個路口,就會看到你坐在斜陽下,哼著曲子,旁若無人地寫下滿地音符。
所以我才寫了這封信。
Leader,有些過往或許學長們也能告訴我。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就算是沒有和任何人提過的感受,也希望你能告訴我。
因為我也有一件一直沒有說出口的事。
那是打從你畢業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到能與你並駕齊驅的一刻,才說出的心情。
你走了以後,我有很長的時間懊悔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過去的我認為必須和你肩並肩,才有資格開口說出來。現在想起來,這樣的條件不過是我的自尊心而已。
我一直想要更了解你,但事實上,沒有跨出這一步,真正進入你的世界的,是我。
Leader……レオさん,如果可以,請讓我待在你身邊。
不是以騎士,而是朱櫻司的身份。
這些話,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我才能親口對你說出來。即使知道你看不到這封信,我還是想寫下來──畢竟現在已經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述說了。
我正在回日本的班機上。四周一片昏暗,只剩下頭上的閱讀燈。在寂靜的機艙裡待了幾個小時,就像漂浮在另一個世界裡,腦中的思緒彷彿碎片,一點一點剝落。但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昨天的事情。
我去了你上一個包裹的寄件地址。
在所有的地址裡面,它不算偏僻,只是距離市區仍有一段距離。我的休假不多,趕著時間坐上計程車,在車上顛簸了兩個小時,最後靠著向路邊住家問路,才終於抵達。
那是一棟在田中央的小屋,無人居住。我請司機在路邊稍等,自己在月光下踩著田埂,一步步走到門口,發綠的木門旁確實釘著生鏽的門牌。
我沒有找到電燈開關,靠著路燈和手機的亮光,才勉強看得見。屋子裡溫暖而乾燥,地板凹凸不平,靠內堆放著許多農事用具,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在小屋裡轉了一圈,在角落裡找到一把口琴,陳舊的座板上有很多磨損的痕跡。而你寄來的曲子,確實是用口琴吹奏的。
我把它從小屋裡帶走了。放在口袋裡,跟著我一起坐上飛機。距離你寄出包裹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在那裡是找不到你的──我其實也沒想過能找到你。知道你曾經在那裡,就夠了。
Leader,我會繼續找你。
上次見到杏學姐時,我問起學姐當初是怎麼找到你的。學姐就像過去一樣,露出令人懷念的笑容說,並不是我找到了月永學長,是學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所以,這次也是一樣吧。我想有一天,學長一定會回來的。」
在那之前小司要好好耐心等待喔。學姐最後摸了摸我的頭,她總是那麼溫柔。
我會的。Leader,我會一直等,也會一直找下去。
這封信會在我回到日本之後寄到你的下一個寄件地址。也許是山上,或者農村、小島或森林。我想你是不會看到的──如果你看到了,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偶爾給ルカ小姐打個電話,她一直很擔心你。
其他的話留到見面的時候再敘。我想不只是我,大家都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也請你做好心理準備。瀨名學長的脾氣,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
Yours,
朱櫻司
スオ:
你的信我反反覆覆看了很多次,一直到剛剛才能相信我真的收到了它。如果不是信紙泛黃,你的筆跡也變淡了,我想我還會看上更久。
原來是這樣,我總算懂了。
你大概還是一頭霧水吧……該怎麼說呢,總之,你的信花了八年才到了我手上。信封上的地址明明不對,郵戳也是八年前的,沒有貼新的郵票,就這樣突如其來地躺在我家信箱裡。
呃……正確來說,是我「們」家的信箱。
該從哪裡說起呢?
首先,你說的沒錯,回國確實需要心理準備。認識セナ以來,從來沒有看過他氣誰氣得這麼久。雖然是我自作自受,但足足被他冷眼相待大半年的滋味,確實令人記憶猶新。
ナル像媽媽一樣拉著我把說教的台詞都講過了一輪(裡頭大概有很多是代替セナ,畢竟セナ冷著一張臉根本不想和我說話)。至於リッツ……他讓我懂了那些年レイ的感受。
我的處罰是三倍的工作量和只有一半的交稿時間,完全沒有時間回家,乾脆在你們的事務所睡了半年。那段期間,你們同時發行了兩張專輯,每天都在錄節目打歌,要不就是雜誌訪談。有時候你們結束工作後還會回來,用事務所的浴室卸妝洗澡,最後大家一起橫七豎八地睡在沙發上。
就像回到夢之咲的攝影棚一樣。
曲子寫到半夜,リッツ會悶不吭聲坐在一邊看我。不理他,他就會越坐越近,最後用一臉「我可還沒原諒你」的表情躺到我腿上。接近早晨時,我常在意識朦朧間被蓋上毯子,然後聞到セナ做的早餐香味。
每次睜開眼時我都會慶幸自己回來了。
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走呢?ルカ這麼問過我。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
スオ,你說你不認識以前的我,因此不明白我到底失去過什麼。然而這些事就連我自己也很難說清楚。我甚至不怎麼記得以前的自己了──或許很難相信,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已經是十多年前。有些看過的事物還很清晰,自己的模樣卻早就模糊。
還是說說記得的事吧。
那個夏天,回到Knights之前,我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
潘朵拉的盒子──你好像是這麼形容的。也只有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會開開心心地打開這個奇怪的盒子。
它是我拋棄了比誰都應該守護到最後一刻的騎士們,拖著無力的身軀,輾轉抵達的最後一個城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是躺著,睜著眼睛,看著太陽在那條直線上起起落落。
或許有誰來過,或許沒有。盒子幾乎遮斷了所有的聲音。我什麼也聽不見。偶爾有雨滴,有陽光,久久會有一隻鳥飛越頭頂的那片天空。
下一刻我聽見了震耳欲聾的蟬鳴。
世界好像毀滅過。我走在盛夏午後的巷子裡,什麼也沒看見。陽光很刺眼,一切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那個夏天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杏。
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樣子了。我以為我知道。可是所有的東西都還那麼清晰。我以為已經支離破碎的自己,竟然還能像過去一樣,張口就會有聲音,握住筆就能寫字。即使如此,那些剝落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回來。
不過是過去留下的痕跡罷了。新時代並不需要毀壞過的殘骸。
然而,你們留住了我。用我完全陌生的姿態。
スオ。
我想你也猜到了──過去的我一直都待在那個盒子裡。那裡就是我的宇宙。
那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世界,滿天星斗,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冰涼的空氣滲進全身。在那裡,我思緒清明,每個動作都輕快有力,好像伸手就能碰觸到星星。
音符像流星般一陣陣從藍紫色的天際墜落,我急著捕捉它們,一個都不想錯過。它們像雨滴一樣淋濕我,從我的皮膚上,頭髮上,額頭上劃過。既冰冷銳利又灼熱柔軟,轉眼就消失無蹤。我不能停下一秒,不敢眨動眼睛。當它們圍繞著我,我只能不停旋轉。
那是全世界最美妙的事了。
不需要任何人的讚美,我知道每一首樂曲都是最棒的傑作。我手上的音符是閃亮的寶石,最耀眼的星星,組成的作品自然是獨一無二的寶物。如此美麗的事物只有我才看得到,譜出來的曲子卻能永遠流傳下去。
太快樂,太美好,我總是忘了停下。外面的聲音,我一點也聽不到。只有當它們暫時停止的間隙,才會感覺到飢餓和疲勞。外界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干擾。
從裡面出來以後,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外面的世界並不按照我的意志運轉。所有的靈感都派不上用場,四周盡是陳腐無趣的規則紀律,缺乏刺激,毫無吸引力。
在那一瞬間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唯有那裡是我的樂園。它就像神構築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城堡。在那裡,我是國王,是宇宙,是星辰,也是月亮。做得到所有想做的事,看得見天空裡的每一種顏色。源源不絕的靈感像泉水一樣浸透我的身體,每一秒都在催促我緊緊抓牢。
一直到回到學校,我仍然沒有離開它。現實中人們需要傑作,但不需要天才。只要留下作品,沒有人會在意寫出它們的我在哪裡、做什麼──世界就是這麼運轉的。
但你拉住了我。
明明已經把最完美的作品交出去了,你卻老是從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現,硬是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拉回你們身邊。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你真是奇怪,要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處呢。
待得久了,漸漸也回想起了外面世界還是有很多有趣的傢伙。但現實世界的規則,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知道別人是怎麼看我的。就像我對那些陳腐的常識和僵化的腦袋感到不耐煩一樣,大部分的人覺得我怪異、麻煩、自我中心,並且難以溝通。想在這裡生存下去,多少必須按照他們的規矩。
我試過往那裡稍微靠近一些。和你們一起站上舞台,我看見了過去在台上見過的耀眼光芒。你們的眼神告訴我,這個世界或許並不像我以為的一樣乏味無趣。
身為Knights的隊長,我想和你們一起走完這段路。
我確實也這麼做了。在畢業之前,我一直待在你們身邊。
但是那些墜落的星星從來不會等我──那個只屬於我的世界,比任何人都需要我。只要一秒就能讓我沈醉其中,像最甜美的糖果,最閃耀的彩虹。
現實和理想是鏡子的兩端。過去,是你們讓我的雙腳踏在地上。你們的每一句話,像絲線一樣繫住了我。失去那些連繫以後,我就像沒有重量一樣,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星星在哪裡,我就往哪裡追。太過遙遠的時候,張開雙手就能飛起來。我就像過去一樣做著幾乎不會醒的美夢,追逐只有自己看得見的寶藏。
有幾次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半個身體懸在欄杆外、台階前,再往前一步就要墜落,而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種地方。
冷汗淋漓的當下,我想起ルカ,想起你們,想起夢之咲。現實世界和我的連繫並不多,每個人的聲音都在我的腦子裡嗡嗡作響。
我知道自己正在崩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速度。有時候像是可以花上一萬年慢慢瓦解,有時候彷彿下一秒就要消散。一切都在遠離,從空氣裡,從地上,從我的四肢。
其實我並不害怕。只是迷惑。第一次覺得待在狹小的盒子裡,或許隔絕了許多未知的可能性。我以為現實無趣,陳腐,但我真的了解它嗎?
離開是在那個瞬間下的決定。我必須走出這個樂園,越遠越好。
世界這麼大,是我束縛了自己。拒絕去看所有不在視線範圍內的事物。我只是盒子裡的國王,從來沒有真正踏出一步。而現在,這個狹小的樂園和我,正在現實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也許再一眨眼,我和它就會一起消散。我在深夜的街道上用盡全力奔跑,沒帶行李就去了機場,坐上第一班能搭上的飛機。
如果無法改變崩潰的事實,我想至少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多看它幾眼,多了解它一些。
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在數萬英呎的高空,每次睜開眼睛都對自己依然存在感到意外。當時的我非常不安,但也有一種事到如今的痛快,和難以忽略的興奮。
也許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很久以前我就明白自己和一般人不同,雖然需要睡眠,食物,空氣,但有一部份的我不能憑藉這些存活。
スオ,我是一個孤獨的,沒有同類的生命。小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感覺得到別人無法感知的世界。一直到碰觸到音樂的第一天,我才懂了自己出生的理由就是作曲。我廢寢忘食,不停旋轉,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人。一半的我漂浮在空中,但另一半的我,和地球上所有的人類沒有任何不同。
我像是突然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了。很久沒有感受到雙腳踏在地上的感覺,每踏出一步,都是全新的嘗試。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回到日本──那個時候的我身心都不穩定,反覆做著混亂的夢,幾乎區分不出現實和內在世界的界限。
只能走到哪裡算哪裡了。我一點也不想停下腳步,彷彿只要走得快一點,就不會被不斷膨脹的自我吞噬。我沒有目的,沒有地圖,勉強用還記得的英語和路上行人攀談,有時光帶著水和麵包,在塵土飛揚的黃土路上一走就是三五天。
在最初的一個月,我上過一條漁船,做過一些木工,在農場住了幾天,經常又累又餓。走到下一個城市,買了張車票,坐到能去的最遠的地方。在車上我想,既然過了這麼久我還能維持自我,遲早我該學會在兩個世界裡維持平衡的方法。
我又進入了那裡。天空是黑暗的,濃重而無光。
我沒有喚醒它。在潮濕的地上站了一會,就轉身離開了。它不再是我能一手掌控的世界,不再會跟隨我的意志綻放出煙火。我和它之間的關係已經毀壞,需要新的秩序。
在等待天亮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想過靈感可能再也不會降臨──我就是知道它會來。沒有任何其他的理由。
只因為它就是我。
我等了很久,足足有我離開這段時間的兩倍。天空仍然是一片濃黑,但是它們突然來了,像傾盆大雨,聲勢浩大。我張開雙手,抬起頭,望向頭頂的陰冷黑暗。
我學著讓它們穿過我的指縫,從我的頭髮上滑落,墜落到地面上消失無蹤。音符在我的指尖依然冰冷而輕巧,但我不再去抓住它們,只是站在原地,看流星一陣陣劃過天空。
它們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我仍然愛著它,但不再需要永遠追逐它了。
寄出的卡帶,是那個世界下的第五場雨。我坐在沙灘上,用一把撿到的手風琴演奏,錄音的品質很勉強。跑了不下十間店,能買到卡帶已經算是驚喜,沒記得旅館的地址,照著隔壁櫃台的包裹隨手一抄,就寄了出去。
我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能回去。回去了卻又重蹈覆轍,也只是給人添麻煩。那段時間我一路旅行,一邊和陌生的自己談判,對話,有時甚至交戰。我和它一體兩面,想傷害彼此實在易如反掌,事實上也經常兩敗俱傷。
在無數個渾沌的夢境裡泅泳,窒息,渡過漫長幽暗的黑夜。許多時候我的意識模糊,呼吸急促,墜落在崩解一地的碎片裡,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次醒來。
但每次我都張開了眼睛。有時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全身溼透,有時在火車上或田裡。記憶混亂,但我很清醒。
第一眼看到的總是天空。
スオ,一直到了那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愛著這個世界。
反手抓握時陷入指甲的泥土,指尖觸碰到的車窗上的冰冷露珠,近處發出的鳥鳴,刺痛眼睛的強烈陽光,一切如此鮮明透亮。有時我會躺在泥土地上一整天,看著太陽從我頭上穿過天空,就像當初獨自待在盒中一樣。
也許,它從來沒有改變過,從來就是如此,沒有一秒不在變化,沒有一秒不閃閃發亮。
而我想要成為它的一部份。
スオ,你還要好一陣子才會找到我。等我能夠好好和自己相處,我會回去的。順道走一走我不在的時候你們經過的那些路,想像一下當時的情境──最近我特別想念日本的海邊。
這樣跟你說話感覺很新奇,也許下次可以試試。不過,最近的你越來越老成了,不像以前一樣常常大驚小怪,一副我做什麼事都已經司空見慣,可以見招拆招的架勢,真的很不可愛。
啊~好想見見過去的你……人類真是太不方便了,穿越個兩、三次時空有什麼關係!說起來穿越時空的信是個很棒的題材,肯定可以寫出世紀名曲……!喔!掉下來了!inspiration~~!
等著我的傑作吧~!
你的Leader
---
順利的話CWT45會出一個加收番外的小本子,攤位在1F O12。
攤位上沒有就是天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