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樹

不吃,治病的藥我不吃。

[雙花] 論人類智慧發展之進程2

孫哲平過了一個信息量過大的夜晚。他房間直到半夜還亮著燈。

 

過了這麼多年,穿白大褂的老頭竟然開始對他包著繃帶的手搖頭晃腦,說出也不見得弄不好,還得看看怎麼治之類不是很有建設性但至少沒阻止他繼續打比賽的評語。大概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他的反應不怎麼靈敏,一直到出了診間才開始有點實感。

 

 

剛受傷時別說打遊戲,就連放水都不方便。倒不是手傷跟命根有什麼關係,都怪百花整個隊都跟著副隊瘋了,不但要醫生把他的左手裹成了三倍大,還株連了無辜的右手也一起被捆得嚴嚴實實。一時間他都懷疑該叫百花繚亂的不是屏幕裡的角色,而是張佳樂本人的腦迴路。

 

始作俑者還特不肯妥協,堅持孫哲平的左手不給動,右手只有吃飯時可豁免。那陣子孫哲平除了復健哪也去不了──看在路人憐憫的眼光裡都以為這是個年紀輕輕的工傷,畢竟他的體格怎麼看也不像是給老婆打的。

 

廿出頭花樣年華每天都被自己鏡裡的模樣傻醒的百花隊長孫哲平就這樣帶著兩隻招人注目的木乃伊手臂過了半年,百花從上到下都習慣了隔幾天就要去買隊長的繃帶,買到藥局的折扣卡收滿了十張準備晉升VIP從此享有送貨到家服務時,金主孫哲平卻乾脆地退隊了。

 

 

繃帶捆得再嚴實也只是徒增煩躁,他的手始終沒有起色。

 

K市的醫院踩了個遍,醫生從面有難色到面無表情,戰隊經理從欲哭無淚到麻木沉默。到了要退役的時候,只有張佳樂還有力氣跟他對峙了一下午,領子都揪起來了,卻終究沒打成架。

 

相對無言,徒留尷尬。

 

 

 

百花門口種了兩排鳳凰木,他來時一樹火紅,走時卻是一地的落花狼藉。

 

 

張佳樂大概整理了心情,過沒幾天就斷斷續續給他發短信,夏休期間除轉會無大事,他盡扯些對街的過橋米線煮焦了,隔壁的鮮花餅糖放得多之類,孫哲平也就由著他閒扯,兜來轉去就是不提手治得如何。

 

開賽後,天涼了,張佳樂的短信也少了。孫哲平的手在歷經各種治療後仍然不見好,他們各自艱難,各自在迴圈裡撞得頭破血流,猶如困獸。

 

第六賽季的百花繚亂初始沉默,卻在賽季中途後逐漸以一種張狂的氣勢席捲了大半的勝利。百花的支持者又悲又喜,悲的是落花狼藉回不來,喜的是百花繚亂一個人代替了兩個人的角色,即使對上三冠在手的一葉之秋,刀光劍影間展現的殺傷力也毫不遜色。

 

同時間,電競雜誌紛紛開始報導百花正在積極接觸聯盟內的狂劍士選手,結果卻是四處碰壁。

 

時序步入深冬,下雪天,張佳樂寄了最後一封短信,沒問他的手也無關榮耀。孫哲平始終沒換號碼,一直到葉修找他打挑戰賽對上嘉世,又到他穿上義斬隊服,那封短信都還躺在金屬殼子裡,沉甸甸的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年節時飛起了吹雪,孫哲平站在街頭,黯淡的天光從林立的建築物中間隱隱約約透出來。他離開了故鄉,卻不乏在外發展的兄弟,兼之家底厚實,喝喝茶嗑嗑瓜子,手頭也就慢慢活絡起來。

 

春天來的時候,他還定期復健,甚至想起了比賽的時程。百花在季後賽敗退那一天,是他隔了好久第一次坐在電視前看轉播。螢幕上的張佳樂瘦了一些,笑起來沒有聲音,面對鏡頭只說:明年我會再來。

 

那是孫哲平退役以後,唯一看過一場張佳樂的比賽。

 

 

又過一個夏休,天涼時手慢慢不那麼疼,又過了整個冬天,白大褂的地中海醫師才准他做點溫和的運動,被藥布裹了一年多的左手偶爾露出來透氣時,手心和手背都是扎眼的深黃色。

 

第七賽季的百花比第六賽季更凌厲,把上一賽季的冠軍隊藍雨都擊敗了──聯盟第一機會主義者黃少天都找不出張佳樂的漏洞,戰術大師喻文州也擋不住瘋狂的百花式打法。有幾個瞬間是連觀眾也沉默的,沉默以後又不安地鼓起掌來,掌聲零零落落地迴盪在賽場裡,冷清而詭譎。

 

盛極而衰的百花最終在總決賽敗給了微草。百花繚亂倒地的那一刻,許多人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記者小心翼翼地遞過了話筒,張佳樂卻說得比去年更多些,恭賀了對手,也承認自己的失敗辜負了支持者的期待,唯獨沒說明年會再來。

 

他不曾再穿著百花的隊服站上賽場,卻不是當時就做出的決定。在這一點上,張佳樂始終和孫哲平不同。退役的消息在夏休將結束時傳出來,距離繁花血景的全盛時期不過三年。

 

 

孫哲平過了兩年沒有榮耀的日子,也許久沒有再看比賽,渾身一點電競選手的影都沒有,唯一留下的就是天生治不了的三杯倒。除此之外就像個普通的生意人,唯一不普通的也就是有點家底。

 

他看他家老頭喝茶談事長大的,也就像模像樣,交上了一群朋友,聊車子談房市,就是上流社會的場子不去,沒興趣。哥們見他沒對象,都嚷著介紹給你吧事成叫聲大哥,全被他呵了幾聲無疾而終。

 

他已經很久沒再想重返榮耀。除了偶爾瞥幾眼比賽報導。

 

既然不回頭,過去的一切與他何干。

 

 

 

一直到張佳樂退役的消息傳開,孫哲平從到處瘋轉的訊息看到百花戰隊的聲明,忽然想起了張佳樂在下雪天給他的信息,平淡的像是一句抱怨天氣的開場白。

 

「真冷。」

 

 

孫哲平抬起頭,天花板上的白光直直刺進眼睛裡,有點晃人。

 

 

他去買了張帳號卡,還沒進家門就在電梯裡拆開,用幾乎已經消失乾淨的薄繭摩挲著那張比落花狼藉輕巧許多的卡片,登進了開服將近一年的第九區。

 

左手的狀態沒好到可以長時間操作,有時他乾脆只用右手,幾乎每天上線,等級也練得飛快,沒多久就幾乎以裸奔的姿態進了神之領域,之後常跑競技場,每場至少都贏件紫裝,一下子身上都齊了,砍人又能像切瓜一樣。

 

 

一年後,孫哲平和張佳樂在網遊裡重現了當年的繁花血景。

 

閃動的光影迷炫了視線,熟悉一如過往的節奏裡,只有前塵往事不住在倒退。

 

 

 

後來在挑戰賽的空檔葉修一改當時再見雙花組合的長吁短嘆,一臉T地說老孫吶,當年只知道你是有一說一的爺們,就不知道你連反射弧也長得嚇人。

 

孫哲平酷到懶得開口說話,直接用眼神丟了個問號。

 

葉修東掏西摸擠出了半包菸,扔在桌上很沒誠意地哼哼:就賭這個,你丫最早也是到了張佳樂退役才發現自己喜歡他吧?

 

孫哲平手一揚,把褲袋裡那包洋菸直接丟了過去──葉修很狡猾,用了「發現」這兩個字,他無法否認。

 

榮耀第一菸槍三兩下地拆了包裝,深吸一口比雜牌菸濃厚許多的焦油尼古丁,以戰術大師的口氣嚴肅點評:不是哥說啊,開竅得晚不打緊,都這節骨眼上了還搞敵不動我不動那才叫坐以待斃。

 

孫哲平也不是不懂這道理,問題是張佳樂的反射弧顯然比他的還長。用科學點的比喻,他的反射弧要是地球到月球的距離,張佳樂的大概就是哈雷彗星的軌道,繞回地球一趟得花上75年。

 

葉修聽了一臉不屑:反射弧?張佳樂有那玩意嗎?

 

孫哲平特別認真地想了一下,發現似乎真的沒有。哈雷彗星至少知道繞了一圈要折返,張佳樂的思緒卻是呈百花繚亂的手雷發散狀,經常炸得人暈乎暈乎,自己也被搞得昏頭轉向。

 

本來在一邊調戲小年輕的魏琛大概聞到昂貴菸草的味道,趿著人字拖不請自來,菸叼著在旁邊聽八卦,聽沒兩句眼睛就瞪大了:哎,孫哲平你真沒跟張佳樂好過啊?那些說你們秀恩愛分得快的都是瞎掰?

 

類似的話聽嘛不是沒聽過,能這麼直接的大概也就下限帝魏琛一個。自覺白扛負心漢罵名多年的孫哲平翻個白眼,遂決定忽略第二賽季就退役的魏琛為何會聽過這些江湖傳聞,先逼問謠言起源好準備兇器砍人切瓜去。

 

一個謠言能夠天長地久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事實上從孫哲平和張佳樂的遊戲帳號取得太有默契到繁花血景一片光影令人看不清裡面到底是什麼情形都是八卦黨茶餘飯後的話題,孫哲平只好耐著性子聽魏琛扳著指頭數那些年他們一起八過的雙花分合全紀錄,聽到後來眼歪嘴斜差點沒中風。

 

千千萬萬個為什麼,這裡頭竟然連百花都有一份──歷經張佳樂突然退役、鄒遠狀況外、于峰人氣就是上不來站不了center,戰隊成績接二連三撞牆,百花俱樂部終於被逼急了,不得不向粉絲喊話解釋繁花血景需要身♂心特別契合的搭檔才能打出來,言下之意也就是于鋒和鄒遠還沒好到那啥那啥,施展不出石破天驚愛愛拳。

 

孫哲平維持著扶額的姿勢定格,覺得這個世界和百花都不會好了。

 

 

更不好的是葉修連抽完三支菸後不忘友情提示了句:其實呢這八卦在職業選手群也是萬年不敗的等級,最新進度是王大眼說你跟張佳樂一看就是夫妻宮窄,怨偶天成。

 

孫哲平當下決定殺回百花俱樂部前先找王傑希談談人生,反正微草也在B市,敦親睦鄰應該的。

 

 

不過在找鄰居談人生前他還是很顧大局地先去復健,然後在冷氣開得特強的診間裡被頭頂越來越油亮的老醫師搖頭晃腦暈了一陣,最後得出這種短時間的競技不會讓他手傷加劇運氣好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活血效果這個振奮人心的結論。

 

僥倖了很久的心態竟然得到支持,孫哲平覺得有點不真實,唬人程度和他過去隨口說來哄張佳樂的小謊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像是考試時忘帶小抄隨便一寫竟然考了個滿分,欣喜之餘有點恍惚,恍惚之中有點亢奮,一下子把要去跟王傑希談人生這件事都拋到大氣層外了。

 

他回到家裡,把再睡一夏的帳號卡插進登錄器,看著畫面上長得跟自己有五分像的狂劍士,就這麼暈了半個晚上,直到夜半才發現自己簡直像個傻瓜。

 

 

一整天被過大的信息量轟炸,孫哲平很需要培養點睡意,遂閉上眼睛數著一個彈藥專家兩個狂劍士三個馮主席四個禿頭醫師,然後在數到三十個百花老闆時被短信提示聲叫回了現實世界。

 

噢,前情提要是和張佳樂那天狗屎運打出繁花血景卻都沒搶到BOSS後,他傳了封短信過去「喂」了一聲,本來以為這號碼八成早已換主,對方卻冷酷跩地也只回了一個字,一看就是張佳樂無誤。

 

 

他說,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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